海派嘉话 | 1946年，陆俨少的“奇幻漂流记”

上海嘉禾拍卖
2022年9月08日05时

“这次坐木筏，在我一生创作上，是值得纪念的一次。”

40年后，陆俨少回首自己的生命历程，在《自叙》中写下了这段文字。

1946年，机缘巧合，陆俨少踏上了一段奇幻的漂流之旅。他乘坐木筏，自川出峡，冲冒险水，出入盗匪窟穴，历时一月余，期间遍历危岩穹谷，悬瀑奔涧，尽览激流险滩，云水变幻。

此后，云水激荡成了陆俨少生命里最深的记忆。穷尽一生，他都在捕捉这段生命的奇遇，漫写出一幅又一幅的峡江险水，并由此开创了享誉海内的“陆家山水”。

陆俨少（1909~1993），名砥，字宛若，上海嘉定南翔镇人。工诗文，善书法，尤精山水，云水为其绝诣。勾云勾水，烟波浩淼，云蒸雾霭，变化无穷，并创大块留白、墨块之法，开创了雄秀跌宕的“陆氏云水”，为一代艺术大师。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陆俨少携家避难川蜀，一呆就是八个年头。抗战胜利后，达官贵人们纷纷乘飞机、轮船东归。陆俨少归家心切，但一家九口实难凑足飞涨的船票钱，也无门路买到。一筹莫展之际，听说有朋友经营运输木材的木筏，沿江放流至汉口，可免费乘坐，但川江水急，时有触礁之险。

▲ 中年陆俨少

1946年2月，与友人达成“食宿自理，安全不保”的约定后，陆俨少携妻挈儿，开启了他一生中最难忘怀的一次旅程。他们乘筏自川出峡，沿途奇峰夹峙，恶滩棋布，暗礁横生，水急浪旋，险情叠起，亦不乏筏碎人亡的灾难，一路遍尝艰辛，历时月余始得返乡。

▲ 上世纪长江上的木筏

旁人闻之色变的畏途，在艺术家眼中，却成了珍贵无比的素材。自朝至暮，陆俨少恒坐筏上，心痴神醉地饱览着奇诡万态、不可复得的山光水色，宛入仙境。事后，陆俨少如此忆述这段“奇幻漂流记”：

江上山势连绵不断，如展长巻。危岩穹谷，叠岭平冈，土坡石山，长云横霭；加之丛树林薄，古木老藤，新篁密竹，悬瀑奔涧，无不尽备。尤其江流湍急，洄洑激流，滩各异制，曲折开合，水流其间，变化莫测。我坐木筏之上，可以细审其势，得谙水性，而传统山水，各家各派，无不尽备，诚非轮船急驶所能仿佛一二。在三峡之中，走了一个多月，比读十年书得益更多。

▲ 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三峡

正如杜陵所谓，“幸有舟楫迟，得尽所历妙”，一路东下，舟行虽缓，却使陆俨少得以沃看长云横霭，云水变幻，细察江洄激流，滩各异制。日后闻名于世的“陆氏云水”，与此段羁旅密不可分。

要知，写云勾水，在中国画中至为重要。古人云：“山无烟云，如春无花草。”“烟为山之气也，林之气也。有气则生，无气则死。”“尽水之变，方为神逸。”画中之云，或留白求取，或渍染、或大勾、或细勾、或小勾，灵活变通，顾全大局；勾水则以线条画流水之曲折回环、奔泻洒落之情状，辅以复勾或渲染，画境开阔，画意悠远。

▲ 云水勾稿，来源于《陆俨少教授课徒稿》

身处危境而宛入仙境，陆俨少以艺术家求奇索异的坦荡心神感受着峡江险水，他细细地体察着水势的动静变化、水脉的酝酿构成和组合，而这些也正是他日后以勾线来表现峡江险水的最早渊源所在。

▲ 陆氏勾水，画境与自然对照

此后，陆俨少在云水技法上不断探索精进，始用线条作半圈弧形，正反相属，连成一行，行行相并，聚散疏密，取其变化；有的画作漩涡状，溢波外溢，留出白地，以破其平；有时干脆间杂“网巾水”，或波头泛澜之法，以求变化。无论是激流险滩还是山间白云，在他笔下均变化多端，气韵生动。无怪乎谢稚柳先生称誉道，“唐宋之际，画水高手，史不足书，即唐宋高手，亦不足为我俨少敌也。”

▲ 陆氏勾云，画境与自然对照

陆俨少所绘云、水，同时在一幅画中出现，更显灵妙。云是弧形带圆，水是弧形带扁；云势氤氲滃勃，水态屈曲流转。水流潆洄，用笔繁细；云色混茫，用笔粗简；云水相值，即不相混淆，又映带呼应，相映成趣。平面与立体的交错、云山和险水的舒卷、传统与自然的妙造，共同交织成一幅幅疾流奔泻、漩涡激转、崩滩裂岸、飞沫堆雪的“陆氏云水”，奏响独属于陆俨少的生命吟咏与艺术赞歌。

▲ 陆俨少与《三峡图》（陆俨少艺术院藏）合影

经由这段奇幻的木筏行旅，峡江云水从此住进了他的心头，此后数十年，他不断攀登中国笔墨技法的高峰，乐此不倦地一次次在笔端，捕捉那巴山蜀水、峡江巫云的奇谲变化，并由此创造出20世纪中国山水画史的璀璨瑰宝——“陆家山水”。

与此同时，“峡江险水”也成为了陆俨少倾其一生不断书写的题材，并与吴冠中的周庄、傅抱石的金刚坡、李可染的漓江、刘海粟的黄山等共同跻身为写照新时代的经典图像与艺术胜景。

▲ 陆俨少与其峡江山水图合影

观其峡江山水图，云耶？雾耶？流光耶？幽泉耶？淋漓满纸，浑然一体。所画之水，或离合聚散、屈曲流转，或波势湍急、转如车轮，或余波四射、惊湍跳沫，或喷薄而下、一泻千里，极尽三峡奇险之状。他的山水随着意气生发，由小到大，由简转繁，出奇制胜，笔到意到，纯为自然。徐邦达诗称其画“龙蛇走处接云烟，睥睨王侯五百年"，诚不虚也。

▲陆俨少《深山采药》1977年作

成交价：RMB 7,475,000

上海嘉禾2016年秋季艺术品拍卖会

关于陆俨少山水画的分期，他曾自谓，“在六十年代以前，我的画风较为缜密、娟秀、灵气外露；七十年代以后，日趋浑厚老辣，风格一变。”陆俨少早年取法传统，注重于对山水形制结构变化规律的探究，远接传统，近避时风，直逼古人风神意趣，又风格独标。

是幅《高江急峡图》，创作于40年代，乃陆俨少自巴蜀归来一年多后精心所作，于无锡个展上展出。一如其子陆亨所评，“此图中峡口水流的线条流畅而又韧炼，娟秀丰腴，灵气横溢，一气呵成，充分体现出了早期的画风格调高古，意境深远。在此幅画中，我们也深刻地感受到父亲此时对峡江的生活经历，对艺术灵感的冲动，对杜诗的深切领悟，以及扎实的传统技巧功夫。”

▲陆俨少《高江急峡图》

成交价：RMB 8,050,000

上海嘉禾2013年秋季艺术品拍卖会

60年代中期，陆俨少对古法开始大规模改造，在描绘水的线条、质感与体积感上有了明显的提升。观是幅陆俨少创作于60年代的《三峡云瀑图》，画面中上部群山耸立，间以细腻的“留白”、“钩云”之法画云，顿显云涛滚滚。一尺飞瀑从峭壁之上直坠急江，势如同天降，声势浩大。几艘行船在滔滔江水中穿过峡门，整幅画面气势逼人，真神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