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人事两不可知：严复稀见信札一瞥丨中国嘉德2022春拍

中国嘉德拍卖
2022年6月12日06时

中国嘉德2022春季拍卖会

笔墨文章——信札写本专场

预展时间

6月22日-6月24日

拍卖时间

6月27日（周一）9:30

拍卖地点

嘉德艺术中心C厅

（北京市东城区王府井大街1号）

2022年嘉德春拍呈现一组严群旧藏严复家书，共十二通，其中九通著录于《严复全集》之中。信中语关家事与国事，颇有助于我们深入理解处在中西文化接轨关键时刻的严复对古今中外文化所怀抱的理性、开放接纳的心态。过往百年，战乱频仍，文化世家少有稳定者，家书丢失、散佚，亦为常事，本季重见严复手泽，尤其值得珍惜。

严复信札一组（Lot1901-Lot1912）

作为第一批“开眼看世界”的中国人，严复在近代中国历史上地位最为特殊。他不但学贯中西，而且对中国思想文化发展产生了极其深刻的影响。严复于学无所不窥，将科学、宗教与伦理加以会通，更为重要的是他对中西文化的思考，成为中国现代思想的重要源头，就促成中国从传统到现代的转型而言，严复可谓中国近代启蒙的先驱。

严复（1854-1921）

晚清民国以来，中国思想史上的重要人物，少有不受严复影响者。蔡元培读《天演论》，有“豁然拨云雾而睹青天”之悟。梁启超称严复“在中学、西学皆为我国第一流人物”。远在皖南山谷中的胡适，以“适”为名，亦从《天演论》“适者生存”而来。

严复译《天演论》

嘉德春拍面世的这批严复信札分别写给长子严璩、四女儿严顼、外甥女何纫兰。其中写给何纫兰的最多，共有九通，写就时间大致为1906年至1913年之间。何纫兰是严复大妹的女儿，其父何心川是严复在马尾船政学堂和留学英国的同学，其母早逝，故从小在严复家长大。何纫兰天资聪颖，是严复最疼爱的晚辈之一，两人的书信往来对严复而言不啻重要的精神寄托。而书信内容除家事外，还包括对卫生之道、女子教育、北大关停、个人阅读趣味变化乃至名流交往等事的记录与描述，面对这些信札，我们仿佛看到一个更生动的严复，也似乎再次认识了中国近代启蒙第一人。

严复与外甥女何纫兰

严复的女权思想

1906年12月6日，严复为复旦公学及上海女学事，前一日刚由上海抵达南京。在当日写给何纫兰的信中，严复记录了与两江总督端方会面的情形。席间，严复按计划提及复旦公学经费与兴办上海女学两事，从此信所记看，端方于此二事“皆乐从，且云为费有限，总可出力云云”。可以看出，严复此行意在推动女学，而且所念十分具体，在信尾甚至列出了七条“开校宗旨”。严复是中国近代新式教育的倡导者与力行者，在他一生的教育实践中，十分重视女学，为了提高妇女自身的觉悟以及保障妇女自立谋生的能力，他主张“女子教育，必为改良”“必欲为根本之图，舍女学无下手之处。”

Lot1903

严复致何纫兰信札

1906年写本

1通2页纸本

33.5×25 cm

著录：《严复全集》卷八，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年，P455-456。

释文：上下滑动阅览全文

兰儿如见，吾本早得见端午桥，以宾师之礼相推挹，外貌极客气，又下帖请我明午在渠处同饭。此近来督抚待虚名人通法，不足称异。晨间客座，（坐中有藩台继昌及吴剑泉等，藩台极守旧，最怕花钱。）吾提及两事，一是复旦公学须得彼提倡，肯助开头及后此常年经费，吾乃肯为彼中校长，又力劝此老兴办上海女学有完全国粹教育者。此二事渠皆乐从，且云为费有限，总可出力云云。属吾将详细章程各上禀帖，俾其斟酌，看来女学总有几分可望也。谈间见其第二子，欲令拜我为师，且云自己年太长了，不然当行北面之礼，其甘言如此。女学一事，此间开者亦多。顷遇沈次裳，正约我明早十点钟到彼女校演说也。沈办之外，本地绅办者尚有数处，大都借此为交接官场之具，醉翁之意殊不在酒，其程度、成效可想而知。风潮尚少，而谣诼则随地而兴。故舅虽发此宏愿，为女界出一臂之力。然而每念人言，未尝不畏。他日事成，吾但愿充一国文教员，每日两小时足矣。至于校政，须得聪明强干又正派女人相助为理，不识儿朋友中有此人否？叔宜表嫂足当一面，但恐伯玉家政渐繁，不能舍此内助耳。此事正经提议须在明年，又须与关道瑞澂接洽，方有边际，且俟归日会面乃与吾儿细谈也。汝同学中不乏文明闺秀，不妨与之深商办法。大抵吾辈于此等事，不办则已，既办则虽千辛万苦，总须于社会著实有益，可与后来人取法。若不能如是，则无宁不办也。汝亦以吾言为然乎？今将开校宗旨略疏如下：一、此校目的要裁成头等女师数百人；二、校地设在上海附近，以其为南北中点，且教员易觅；三、此校重汉文、科学、卫生、美术，而西文则兼习；四、此校管理员用女，教员用男（西学则用西妇或用本国女子），管理员权最重；五、此校两年预备而三年正斋；六、学生选未嫁者，其身家必须细查清白。其已嫁者设立小小专班，别定规则；七、学生程度须有识字根抵，又学费月约十元，不住宿者减半。大略吾意如此，汝更细思。十月廿一夜在金陵泐。（吾明晚即赴下关候船，廿三天明向皖，因中丞有电来催也。）

严复不仅积极筹办女学，且关注女权问题，将妇女问题作为重要的社会问题来看待，以抨击封建陋习作为妇女解放的出发点，以女子自由为妇女解放的宗旨，又指出妇女解放的真谛是倡导女子教育，由此而形成了严复妇女解放思想的理论体系。1907年1月30日，时任安徽高等学堂监督的严复在给何纫兰的信中即聚焦于一封含“狎亵之词”的匿名信，发表了一段男女平等论，即使今天看来亦颇为先进。

Lot1904

严复致何纫兰信札

1907年写本

1通5页纸本

17×25cm

著录：《严复全集》卷八，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年，P457。（部分著录）

释文：上下滑动阅览全文

阅星期缄，备悉一切。吾闻前书本系匿名，得者原不合，寻源竟委，纵使书中有行狎亵之词，而孔子有言：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湟而不缁。团撕摧烧，付之一笑可耳，又何必据此以兴波作浪乎。夫男女相谑，古今有之。就令寄书人近在咫尺，而为谢鲲之挑，假使施所不合，亦不外得投梭折齿之罚而已，过斯以往又何罪之可科。况其为数千里外莫须有之一书，必穷所往，甚非谓也。今书中之言姑无论其为忤也，就令阅者心悦诚服，而地位相睽，万万不可遇合，亦何益乎。知此书之不足喜，则其为不足怒，已不辨而可知。吾闻今日之世，男女如居平等之地位，然今使有一女流致一相慕悦之书，于男子则是男子者无论其为未婚为有妇为鳏处，而其性质为桑门展季之清高。是女子者亦无论其为贞为否、为丑为妍，吾意男子之得是书当亦一笑置之，不以为忤。乃今以男子致慰问相悦之词于一女子而是男女者，又万万无可合之理，而乃惊骇悚怒，视为不可说之大诟。然则女之与男固不可等视而齐观，而若此之女人自视固男子之奴隶之玩物，不然彼粥粥者，何重视此一书而所为与男子异耶。吾意彼作书之人过后思量，未尝不大悔其所为，所大悔者非他，以不察女子程度之卑，胸次之狭，而妄以文明女子待之也。虽然书固已发矣，为罪过为刑罚为损失名誉，彼将自作而自受之。汝曹哀其愚可，恨其狂亦可，固不必若宜嫂之所为，为之陪小心认不是也。闻学堂冬考綦严，吾甥仓猝补课，颇防成病，千万自爱。阿舅德薄能鲜，今者又以区区一信为仇家之所疑，而持之前者保护之说，深恐竭力为之转成左右之累，则其衔恨，岂有己时。虽然努力，前途勿为见讐者所快也。喜苏膏药昨已送去，今日差否，至念。吾于途中感寒患喘咳，晨起尤剧。复旦校长南帅照会已到，初五日沈爱苍亦有电来，恳吾往江西为理学务，老惫岂能胜此。知念顺佈，即问纫兰贤甥近好。舅泐，十七夕一点。

严复与何纫兰1908年10月17日的通信是学界给予较多关注的一封家书，信中谈及堪称近代中国女性一个奇峰突起的多彩传奇的吕碧城。吕碧城比严复小近三十岁，二人通过《大公报》创始人英华与吕碧城相识。严复在信中除了表达对吕碧城的激赏之意外，更显示了对吕氏婚事的关切。值得注意的是，严复对吕碧城在婚姻问题上的个人选择抱持的态度固然有遗憾，但并非责备，而更多是深深的理解。正是出于难得的同理心，严复才能看出吕碧城“心虽孤高，却跳不出一情字范围”，也能懂得她“此时此情尚无所属耳”的心态。因此，当我们展读严复手录的两阙吕碧城词，于诗词本身的蕴藉风流之外，尚能感受到严复的通达与包容，同时也更加理解他对女子教育问题的关注原因：一方面严复亲自处理何纫兰的教育问题，另一方面，他也看到吕碧城展现出的过人才学，何纫兰和吕碧城实为促使严复积极提倡女子教育的两位不凡女子。

Lot1905

严复致何纫兰信札

1908年写本

1通4页纸本

12.3×22.5 cm

著录：《严复全集》卷八，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年，P462。（部分著录）

释文：上下滑动阅览全文

碧城心高意傲，举所见男女，无一当其意者。极喜学问，尤爱笔墨。若以现时所就而论，自是难得。但以素乏师承，年纪尚少（二十五岁），故所学皆未成熟。然以比平常士夫，虽四五十亦多不及之者。身体亦弱，不任用功。吾常劝其不必用功，早觅佳对。渠意深不谓然，大有立志不嫁以终其身之意，甚可叹也。此人年纪虽少，见解却高，一切尘腐之论，不啻唾之。又多裂纲毁常之说，因而受谤不少。初出山时，阅历甚浅，时露头角，以此为时论所推。然礼法之士，疾之如仇。自秋瑾闹事被害之后，亦为惊弓之鸟矣。现在极有怀谗畏讥之心，而英敛之又往往加以评隲，此其交之所以不终也。即于女界，每初为好友，后为仇敌，此缘其得名大盛，占人面子之故。往往起先议论，听者大以为然，后来反目，则云碧城常作如此不经议论，以诟病之。其处世之苦如此，顾此女心虽孤高，却跳不出一情字范围，但此时此情尚无所属耳。汝若问我，何以知之，则于其所作诗词可见。吾今钞他一二首词，与汝解闷看看何如。

满庭芳。瘦蝶飘烟，幽花卧雨，晓来无限凄凉。天涯秋晚，惆怅惜年芳。见说重阳近也，东篱畔、寂寞寻香。（此香字有病，以本是芳字，因已押，不得已，用香字代。）淹留久，蜂腰蝉鬓，销灭怯风霜。思量，空自制，么弦羽调，难诉衷肠。更一身如叶，顾影伥伥，可怜可怜。吹老西风几度，叹尘寰已换沧桑。闲凝眺，家山何处，云树暗苍苍。

法曲献仙音·题虚白女士看剑引杯图。绿蚁浮春，玉龙回雪，谁识隐娘微旨？夜雨阴符，春风剑铗，梦绕专诸旧里。把无限忧时意，都消玉樽里。君认取，是披图英姿抖搜。正铁花冷射，脍霞新腻。（此数句好）漫把木兰花，错认作、等闲红紫。辽海功名，恨不到、青闺儿女。剩一腔豪兴，聊写丹青闲寄。

其词共有数十首，前二乃其最佳，可觇其功候与其情性矣。我近无事，亦稍填词，昨晚方填金缕曲一阙，写与汝看。

旅馆情难遣。况秋宵、征鸿凄厉，寒衾孤辗。觅地埋忧高飞去，那借天风泠善。茜窗外、残蟾斜眄。佩解江皋魂先与，迓多情、他日谁家辇。思不得，泪空泫。长门可是无团扇，更何人。悁兰惋蕙，白头仙眷。填海冤禽千万翼，试测蓬莱深浅。又不是等间莺燕。咏絮才高寻常事，抱孤怀，要把风轮转。春莫去，勒花片。

天津今年天气颇暖，汝勿挂心。自家身体要紧，静卧勿着急，亦不必计较钱文。但愿我到家时，汝病好能出来，即是大喜。余言不尽，有话尽管写来，此间信必无人偷拆也。九月廿三夜泐。

晚年严复的亲情观

通览严复与何纫兰的信件，可发现何纫兰前后共经历了小产、胃气等病症，严复每每询问其身体状况时，都会用“殊令我悬悬”、“吾极悬悬”“甚念甚念”等语，并分享自己的卫生之道。晚年严复多倾向于中国传统文化，对于传统中国家庭伦理中的“亲情”更加重视，这些信中的碎碎念或为最佳印证。

Lot1906

严复致何纫兰信札

近代写本

1通2页纸本

12.7×23 cm

释文：上下滑动阅览全文

阿兰无恙，晨去快信一椷，想已收到。中附井上一椷，宜交与否，儿自斟酌。舅实挂心，故有此举。但不知渠之汉文浅深，能通其意与否。若不通其意，殊无益耳。今日未得津信，不识昨今两日病体如何。未见肖鹤，不知渠已回京未，故尤忐忑。本午到泰昌买得手衣一副，价仅六角，非毧线所织，然系绒里，差足护里葱纤而已，其厚者，俟货到乃得购也。二奶奶言初九晚车赴津，此间捡出物事当令带去。又泰昌有毡斗篷，系洋式，男子所用，高领大衣上有披肩，若马褂然，但甚宽大无窄小者，需价洋拾贰员，故未与购。儿若要之，可写信来，当买送上。袜子确有小脚者，但是棉线所织，与手套同而无绒里，不足御寒，故亦未买。君潜夫人去时当将旧有线韈带出，似无需此矣。昨今二日井上有来敷洗打针否？至念至念。望儿今后胃口稍好，勉进饮食，使精神体力渐振，以慰汝舅无穷之心。千万千万回信，数语已足，不可勉强作长函，切嘱不尽欲言。（信壳先写好寄去，省儿费事也。）八月初七夜十二点。

Lot1907

严复致何纫兰信札

1912年写本

1通3页纸本

12.5×22.7 cm

著录：《严复全集》卷八，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年，P467。

释文：上下滑动阅览全文

猗兰慧鉴：日来急欲到津，一看吾儿开刮后体中何若，不幸因校中借款未定，不能成行。明日英公使约午餐晤谈，成否在此一举。若仍不成，则止能咨呈政府，请其另筹矣。舅决计星期六（即后日）早车赴津，作一两日勾留也。昨戈升归，言儿精神尚是疲惫，未能起坐。吾心极悬悬，不知这两日可觉健朗。吾儿此番可谓冒险求医，所愿一刮之后化病体为康强，使吾稍释悬系，则南面王无此之乐也。惟是体气之事，不宜仅恃医药，恃医药者医药将有时而穷。惟此后谨于起居饮食之间期之以渐，勿谓害小而为之，害不积累不足以伤生。勿谓益小而不为，益不集无由以致健。勿嗜爽口之食，必节必精，勿纵目前之欲而贻来日之病，卫生之道如是而已。吾儿颇乏纳谏之度，故舅不以口而以书，想吾儿能察其相爱之诚而稍回慧听也。嗟乎！天生女子天资容表若吾儿者甚难，但使略存省察，去其瑕疵，则天仙化人，真当为群伦所崇拜。夫崇拜固不足道，特忽焉使丛而为一身之苦痛，縻财伤躯当亦聪明人所急猛省耳。吾儿千万留意。舅不复言，余事俟晤罄。阳历十五夜，星期四，七月初三。

严复的老年心境，在1910年给何纫兰的信里可见一端，信中的文字令人唏嘘：“雨后春阴，令人闷损。回忆汝在吾旁，论诗说赋，小儿女灯前戏笑，老人时一破颜，此境何可多得？”随后一句在现存著录中不曾见：“夫已只想不相苦。”严复早年便患有咳喘、泄泻及筋跳等病，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状况江河日下，当人生接近老病交加的花甲之年，更感孤寂，无怪乎此时严复倍加想念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

Lot1910

严复致何纫兰信札

1910年写本

1通1页纸本

9.7×22.7 cm

著录：《严复全集》卷八，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年，P465-466。

释文：上下滑动阅览全文

雨后春阴令人闷损，回忆汝在吾旁论诗说赋，小儿女灯前戏笑，老人时一破颜，此境何可多得，夫已只想不相苦。汝病体近如何？何时可以出门探友？城内外有相宜西医否？许金婴似可用也。吾赴津不远，届时当告汝知之，兹不赘，唯万万珍重。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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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t1909

严复致何纫兰信札

1913年写本

1通1页纸本

59×17.5 cm

著录：《严复全集》卷八，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年，P469。（部分著录）

释文：上下滑动阅览全文

吾甥爱鉴：本夕正想写信，忽得儿初一日快信，慰情之至。舅丢枪服药丸已一星期，无咳嗽，寝饮皆差，但极闷损。幸尚能看书。本晚正读李太白集，极有神会。可惜儿不在此，不能共赏奇文耳。别后诗确做有四五题，皆五古。报为震旦做一篇，余亦无他作也。此番儿行本欲拦阻，因欲儿受海气之益，故听儿行。起初亦谓一夕之别，当没有要紧。至汝行后，不意乃同丧家之狗、失乳之婴，培南哥真有先见也。酱鸭、水蜣螂于叔回京均得而食之，甚佳。但水蜣螂不能多食，难得吾儿处处想到老舅也。汝到西门后罗大夫说汝身子怎样？最为悬念，须为细述也。夏天马裤不照西式做，虽稍宽窄，当不碍事，儿但凭意度去做可耳，有诗有证。一别隔炎凉，君衣忘短长。裁缝无尺度，以意细思量。畏瘦疑伤窄，防寒更厚装（此句现用不着）。半啼封裹了，更欲寄谁将（自带）。右孟浩然诗也，况朱裁缝也，能助汝耶。兹寄上支条一纸，到可支用。吾本年必到北戴河避暑，然俟儿归京始行，最好能同去也。余不多谈。六月初三夕泐。

1912年9月25日（农历八月十五），即严复在北京大学任内的最后几天，严复致信何纫兰，信中虽未详细谈论北京大学情况，字里行间透露出辛酸与无奈。和在安徽高等学堂、复旦公学一样，严复主持北大校政的时间也不长，来去匆匆，历尽坎坷。这种经历在某种程度上折射出中国社会环境的复杂及近代教育救国之路的曲折与艰难，桑榆晚景之际，严复逐渐失去往日的锋芒与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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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t1908

严复致何纫兰信札

1912年写本

1通1页纸本

40.5×17.5 cm

著录：《严复全集》卷八，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年，P468-469。（部分著录）

释文：上下滑动阅览全文

本晨发去昨夜所缮快信，想已接到。本日未得来书，不知廿四日体中何如，殊深惦系。日来抚境感遇秋不胜悲，又不欲以落寞无聊之词来溷新愈人，视听中情抑郁，殆不能堪。恨不能摒弃一切即行到津，而校事待理，兼部中有取易校长之说。华比借款，号中人仿照清华学校前案办理，道须将校产保险，始立合同，为此又须延阁。保险者，系天津良济，须明日始有回信也。此事一星期内不知能了结否，真是令人不耐也。本日闻吴厝有信寄与丁太，言江姨于八月初二抵闽，而伯玉表兄全家则于初六日动身赴沪，想初八后已在上海矣。伯玉尚无信来，不知寄寓何处。江姨同出与否，住阳崎否，吾皆不知也。汝父闻一时不能南去，将遣孙贵先归，捎取冬天衣服。不知儿处有所闻否？舅近日头晕，心跳日甚，往往写信半纸时几室欲旋，须阁笔伏几，少时乃苏，细思想亦鸦片作祟也。吾儿千祈自爱，新迁室阳光较多，夜间寒暖如何？被褥留神，勿令受冻，切切。中秋夜泐。（树影一庭月华黯澹，对此清幽不觉百端交集。）

Lot1911

严复信札一通

近代写本

1页纸本

12×17.5 c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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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膏。儿不在津而舅来医院，固断断无此事耳。小词数阙，评语精确，至所云凡做诗词一段，语语上乘，使老舅惊叹。吾儿为绝世聪明读书种子，眼光到此，虽渔洋秋谷复生亦当惊媿其言，以为望尘不及。此乃美术家正法眼，藏无数名士才子，竭毕生精力所做不到者，不知吾儿何以一往破的如此。凡此实非舅氏谀词，但吾儿近能及此，未必……

严复致四小姐明信片是这一组家书中颇为别致的一件。明信片寄自上海，收件地址是“北京东四汪芝麻〇〇七号”，应写于1919年8月。“四小姐”即严复四女儿严顼，明信片正反两面，满纸都在劝“四哥”（即严顼）“优游晦豫”：“四哥年末用功太过，须知少年用功本甚佳事，但若为此转至体力受伤便是愚事。”小小一张明信片展现了严复为人父的慈祥与宽容。这位四小姐日后“用功太过”还是“优游晦豫”？1921年严复逝世时，严顼仅14岁，就已通英语、法语，随后又自修德、俄、日各国文字。后随母亲迁居上海，严顼自学研修药物化学，成为化验所的工作骨干。据科学家叶学勇教授回忆，他的指导老师严顼是位血液专家，治学严谨，观察精细，是一位名符其实的“严老师”。

Lot1912

严复致严顼明信片

近代写本

1张纸本

13.7×8.8 cm

释文：上下滑动阅览全文

谕顼知悉：本早得儿信，言四哥近状，为父甚为挂心。四哥年末用功太过，须知少年用功本甚佳事，但若为此转至体力受伤便是愚事。古人有言：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夫学所以饰躬使身体受伤，学何用耶？此后四哥宜优游晦豫，即堂课亦不必过于认真。俟数个月后身体转机再行用功，侭来得及也。吾颇悔此次不任其与二三姊一同来沪也。廿七泐。

严复与长子严璩

另有严复致长子严璩书信两通，分别写于1911年和1905年。严璩（1874-1942），字伯玉，福建侯官人，是严复的长子，早年游学英国，回国后曾任职清政府、北洋政府、南京国民政府。严璩学有家传，通晓英国正统学派的经典文献及英、法语，工诗善书，曾与林纾合作翻译《伊索寓言》等外国小说，有《越南视察报告》等传世。

Lot1902

严复致严璩信札

1905年写本

1通3页纸本

46.5×17.5 cm

著录：《严复全集》卷八，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年，P438-439。（部分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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璩儿知悉：本日同时接到尔由西贡六月廿四、廿七所发两缄，读悉一切。始初闻言由粤到闽不过旬月勾留，（接洽公事后）即当北行赴京，谒外商二部，事毕然后回闽料理葬事。是以颇怪吾儿催取家眷，回闽之急，以为既须北上，何妨俟南行时再作此计，届时我当与汝同归。因权厝两棺必须今年下土故也，纵乡里之中亲故寥落，必谓旬月之中必须汝妇先为部署，而后有所安居。滋令吾惑，且吾儿男子而生于闽，尚觉为难，如此岂媳一女子遂能一切就绪裕如，故颇谓吾儿如此举动别有用意，姑为前言罔而父耳。吾已有前数书去汝，语皆同意，故兹无取多陈。但问吾儿到家之后，如果尚执前书之意，望汝作一电来，得媳回二字足矣，吾当即遣渠行不更挽也。吾年力就衰，于儿曹甚以团聚为乐，天时人事两不可知。此境殆不可多得，吾儿年少，不甚体会此恉。然闻吾此言，亦当为汝父恕也。再者儿谓刻拟在闽作三四个月延阁，任福田北上谒禀外商二部，面陈情形，而己则以料理书籍为事云云。汝父旁观者清，窃以此为计之至左者，汝若不同恩庆赴京，在汝以为吾将一切面子让与福田，己则宁居人后，此意诚为高尚。但京师之人必以云尔，而谓吾儿为傲慢不恭，不将渠辈挂眼，于此等事不肯自已亲行，但教碌碌十九人之类为之。吾儿方及壮年，家贫亲老，此后职宜与世为缘，岂宜更蹈汝父覆辙，邀其谤毁。故愿吾儿一听父言，必变此计。吾非望汝媚世阿俗，然亦甚不愿吾儿为无谓之忤俗。吾前者即缘率意径行，于世途之中不知种下多少荆棘，至今一举足辙形挂碍。顷者自回国以后又三四次睹其效果，深悔前此所为之非，此事非父子见面时不能细谈也。故今者第一嘱咐乃吾儿于役之后，必往京师一行，是为至要。汝今声名日益藉甚，到京之日必有人拉汝出山。吾儿当念毛义捧檄之意，凡事稍徇俗情，藉以献酬群心，念为亲而屈可耳。亦不必向人乞怜，但不可更为高亢足矣。日者昭扆原办南洋公学，经改商部实业高等学校之后，昭扆月日以来整顿不遗余力。然其意终不欲久居其局，早有卸肩于我之意。（渠近复于我甚为亲密，或且见我无聊，必欲有以相助。此其意吾知了，吾尤感之。）适会四大臣有出洋之命，戴、端两公均有电招致之。渠即与监督杨老五（杏城）定其情愫，杨亦甚以为然。渠乃于月初赴京，勾当者约半月有奇，至昨始行回沪。刻杨即将此情达之商部，商部中用意何若则不可知，大抵玉苍甚以为然，闻振大爷则将奏留昭扆，昭扆不愿留也。此外尚有复旦公学一事，大家要我为之总教，然因主意之人太多，恐办不下，吾已辞之矣。再天津信来，言陈玉苍、严范孙皆在项城处极力荐我，项城则姑徐徐之。至吾之意，将一切听其自然，所幸谋生之路尚复宽绰，朋友中如菊生、穂卿、季廉等皆极力相助，甚为可感。又周玉帅亦遣人劝驾，吾欲往应，乃朋友皆沮之。吾亦同姑徐徐云尔。拉杂写寄，其中委折十不达一，须俟相见，方能罄也。海上天气不时，一切努力自爱。海上前数日抵制美禁华工之事甚热闹，刻稍平静。七月二十三日父泐。再者伯屏姑丈归天，三姑零丁孤苦，甚属可怜，吾儿念之可谓孝爱。所幸渠家两位姻叔尚能勉赚各月三四十金，聊助敷衍。三姑气体尚过得去，但太姻母恐不久耳。吾儿如有所助，当相时为之，因此后接济之日方长，若一时遂出大力，后难为继，所谓意外之变，当所不至吾儿宽心。媳到申后，用度八九百元，想渠自有数。现在用度在在皆是浩繁，往往举全数则讶其多，及徵其账，又皆有著。少奶于钞财颇谨慎，尚不至浪费也。拉圾桥新屋颇宽敞，五楼五底，却非木板相隔。妇女别居亦无甚不便之处，吾儿又何必过虑如此。（人家亲戚寄居于后，不少况父子婆媳之间耶。）且吾之意并非要子妇永远去我同居，不过因汝萍踪未定，藉此团聚数月，嗣后吾儿或归或出，有一定所，而后惟汝所便耳。日者沈爱苍过沪，对渠亲家镜秋姑丈云，吾闻又陵父子分爨，此意必起自又陵依阃令行事云云，此语少奶之所闻也。阳崎虽坟墓之乡，然我辈居住却不甚相宜，此其故。尔曹皆所深知，不消为父细说。刻伯鋆已往永平府充当教习，四叔病废家居，五家十三伯景况皆是为难。恐汝到彼住下月余，必求出矣。前二信到此竟需一月，可恼之至。吾想汝已到闽，故寄闽与汝。再吾刻所最急者是琥儿读书一事，思欲置之上海学塾，又恐愒时失学。前经弢庵荐一高姓，（汝到家宜往看弢，此老于我家不浅也，徵宇闻亦在闽。）甫经数月，吾到家两日即行兴辞，细查原因，又无别故，但在此言语不通乏人伺候，乃思归也。前之炳圭后在津颇事冶游，又与学生欠讲解，故不续请，刻汝到闽可为吾带目留神。新旧法均可，但须有坐性肯讲解便佳。如系通人，即月三二十番亦所愿出。吾之馆事若定，此束亦出得起也，惟汝暗中留神可耳。又泐。（叶桐翁已古，萨丈继其任，陈蔼亭亦古了。）

1905年2月，严复自伦敦抵巴黎，住在严璩处，后严璩奉差越南，查检商务及人头税等事，7月由西贡发来两函，谈回国后打算，其中一通应为严复的回信。信中劝严璩改变计划，父亲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吾非望汝媚世阿俗，然亦甚不愿吾儿为无谓之忤俗。”有些“非父子见面时不能细谈”之事，严复也一并加以提醒。随后严复花了相当多的笔墨谈家事，亲戚关系、开销用度，语气和致信外甥女和女儿时有所不同，可以感到严复是把严璩当作共同承担家庭与社会责任的成年人看待的。

Lot1901

严复致严璩信札

1911年写本

1通2页纸本

13×23 cm

著录：《严复全集》卷八，福建教育出版社，2014年，P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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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者前存福州大清银行四千零柒拾五两七钱九分五釐，系于三月初一日到期。兹特双挂号寄去，届时可向收息。至换单与否，须问本年闰月如何计算。若仍以到明年三月初一为一年计息，颇不合算也。再者吾今年夏间京事料理清楚，极想回闽一行，其时或有用财之处。故此款即不换单，但浮寄该行亦无不可，惟是事势难预定耳。汝代我斟酌办理，回信告我何如。又及。

细品严复信札的翰墨之韵，也更能体会严复书法宽博端庄、雍容渊雅、超然洒脱、蕴藉高华的君子高怀。信笺上的手迹于大气中透出空灵，于俊雅中时见逸趣，书法造诣令人叹服。据说严复的临帖生涯持久，一直坚持到晚年。临摹也不限于原帖样式，单临《书谱》的作品就有很多不同形式。除了临摹，严复在创作上楷行草皆有，行楷清雅，北碑楷书厚重，大草飞动绵亘。

Lot1913

严复

临十七帖等

近代写本

5张纸本

50×23.8 cm

收藏者严群其人

严群为严复侄孙，是中国近代哲学史上有名的学者，曾就学于燕京大学哲学系，1935年获文学硕士后赴美，先后在哥伦比亚大学和耶鲁大学攻读古希腊哲学与语言，1939年回国后先后执教燕京大学、浙江大学、之江大学、浙江师范学院、杭州大学。严群自号“不党”，取“君子群而不党”之义，他的一生也始终过着远离政治的书斋生活。由于其不党，严群几十年始终处于被忘却和困窘之中，晚年在“逼仄之居”中整理严复资料，撰写《严复回忆录》，并研究中国传统哲学，完成了《论老之道》、《中庸体系》、《大学体系》三部著作。

严群（1907-1985）

结语

2022嘉德春拍的这组严复信札，再次拉近了这位中国近代启蒙思想家、翻译家、教育家和吾等普通人的距离，抚慰晚年严复心灵的，归根结底还是家人亲情，正如严复给严璩的信中所言：“吾年力就衰，于儿曹甚以团聚为乐，天时人事两不可知。”另一方面，这组信札也拉近了晚清民初与我们所处时代的距离。在朴素家书的字里行间，我们看到社会变革中人的命运，也看到严复的回应：全盘西化和抵制外来文化，都是偏执一端的狭隘心态，严复对古今中外的文化始终抱着一种理性的、开放接纳的心态。有学者说，严复最吸引人的，是其独立思考、追求真理的无畏勇气和执着精神。的确，即使在晚年，严复仍具备开放的胸襟，对中国旧学带着更多的温情和敬意，他无疑是一位理性的爱国者。

万里烟尘，经年烽火，家书常断。在这个特殊的春天，我们于严复端雅从容的墨痕中读到自己，读到时代。往事分明，光阴一瞬，引严复在家书中给长子的一语作结：“一切努力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