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有幸,与荣宝斋交集
1998年初,我从江苏美术出版社调到中国美术出版总社工作。总社由人民美术出版社、荣宝斋和中国连环画出版社三个单位组成。刚刚组建,有一系列工作要做。作为领导班子成员,荣宝斋没少去过。而第一次就给我留下极深印象,虽然以后去过不知多少回,但是,记忆总是定格在这个第一次。
那是有署领导参加的一次董事会,是个阳光明媚的春天。就在那个小院,讨论与荣宝斋相关的各项事情。
穿过营业大厅,来到一处幽静的四合院。琉璃瓦、青砖墙,雍容典雅。主厅坐北朝南,两侧对称为厢厅,四面回廊形成通道。虽为单进式,但院落开阔庄重,一派旧时王府气度。楹桷斗拱,流光溢彩。抬头可见徐悲鸿题写的“荣宝斋”三字。我知道这匾额许多人题过。最早题匾的是清代大书家,同治状元陆润庠。门厅中间一尊卧像,是雕工精致的观音菩萨。石雕神态之安详,衣纹之灵动,不输魏晋。置于此处点化了庭院,更为这块宝地加持。所谓“贤人慧笔、礼士清怀”不正是这间数百年老店代代相传的德操和善举吗?
西屋,启功题匾:艺海腾辉。两旁用了清代画家高其佩联“软红不到藤萝外,嫩绿新添几案前”。
“宝翰凝香”四字后有小字落款“朱屺瞻年百岁”文气外又多了喜气,飞动活泼,不见老迈,画家多寿,此匾可证。
站定院中,满满的墨香。想那皇家园林、王府宅邸哪里会有这般感觉。
到了正堂大厅。迎门张挂着漆器大圆屏,镌刻着赵孟頫的《太湖石赞》等三首诗。最后一首是《题洗马图》。此诗结尾云“不须对此苦怨嗟,男儿自昔多徒步”。对字迹的辨认亦是一乐,亏得松雪先生能做到雅俗共赏。否则,很多人会不愿细读。我想,这诗句陈列在厅堂正中,分明是用来砺志,启迪后人。
大家落坐后,署领导提出先看看“宝贝”吧。于是,办公室请来了负责文物保管的郑茂达先生。郑老与助手携来一批卷轴和一个大箱箧。他戴上了白手套,先打开了一个锦箱。只见他小心翼翼地层层掀开,霎时,一块温润晶莹的黄色大石头让大家屏住了呼吸。这就是传说中的“田黄王”蛤肉般的温润,凝脂样的晶莹。郑老说:“这块田黄重达4275克,是目前有记载的最大一块田黄石。色如栗子,但透明而有萝卜纹。因罕见,价超黄金。大家可以用手摸一下。”我以手掌轻抚,细腻滑润真如婴儿肌肤,不知它在泥土下沉睡了多少岁月。郑老说,这块田黄是在一片水稻田的深处发现的。1986年,荣宝斋有人听到福建省寿山乡的几位农民挖出了一块特大田黄。经请示,斋里当即派人前往福州,以现金收购。对方听说是荣宝斋来人,认真地看了工作证和介绍信。“验明正身”仍不放心,问住哪里。他们认为,住得差恐怕靠不住,荣宝斋的人肯定住大酒店。当时只顾工作尚未住下,为避免生枝节,晚上选住了一家大酒店。交易几经周折,以13.5万元成交,以一只大旅行包的现金支付。那年月,人民币没有百元面值。“万元户”还是个神话。
郑老说,这样的传奇,荣宝斋还有很多。
1963年,一位东北青年来到荣宝斋,送上一堆残破文物,其中竟有赵孟頫的作品。1964年,又是这位小伙子,再次送来破旧残卷20余幅。原来,这些东西是他父亲抗战结束时于长春街头购得,也因此而被歹人夺了性命。他母亲珍藏18年后,决定献给国家。这其中就有尽人皆知的国宝米芾的《苕溪诗卷》。小伙子没留下真实姓名和地址。拼接修补装裱好这批作品,专家们看后极为感动。斋里决定以2000元(当时已是巨款)再次酬谢。但数赴东北,遍寻无着。小伙子,也再无联系。《苕溪诗卷》后来被荣宝斋捐给了故宫博物院。
许多年过去,那天会议内容已想不起。但郑老关于“田黄王”的讲述和《苕溪诗卷》的故事却记忆犹新。而抚摸石头的感觉像粘在了手上,造化神奇,可以嵌入人心。
《苕溪诗卷》局部
《苕溪诗卷》局部
后来,我不断地大饱眼福。曾陪美术家朋友和各方来宾欣赏过斋中的藏品。一个春天,在会客室,还是郑老,戴着白手套轻轻地展开了陈道复的《洛阳春色诗画卷》。开卷即见笔酣墨饱的四个篆字“洛阳春色”。墨笔绘就的三株盛开的牡丹似在风中摇曳。虽只黑白两色,却是姹紫嫣红。双钩的花瓣,焦墨的点蕊,极尽变化的用笔,活泼有致的结构……错错落落的叶片,淡浓疏密,节奏铿锵。飞动的草书,一气呵成的自作诗,“东风飘飘不绝吹,游蜂舞蝶相追随”……似乎感受到了作者且吟且书,颠张醉素的痴狂状态。5米之长仍觉短,让郑老慢些捲,再慢些。别说只能看十分钟,就是看上一整天,一个月,又怎么会知足呢。
而徐渭那幅4米多长的《杂花图卷》一点也不逊于南京博物院那幅《杂花图卷》,后者被视为代表作。而我却以为荣宝斋这幅杂花图是专为画家们画的。我多少次心摹手追那各见灵魂的独株杂花。想不到“徐疯子”也有如此冷静的状态,为一花一草写照传神。看给这株梅花的题诗:“从来不见梅花谱,信手拈来自有神。不信试看千万树,东风吹着便成春”。一树即见春天,诗为画添了翅膀。徐渭不愧大手笔,诗、书、画外还写下了剧本《四声猿》。一个人博识强记易,学问会通解悟难,会通到天地万物为一,解悟到幽明古今无间,尤为难。徐渭即是会通天地的大才。故而齐白石愿到他的门下作“走狗”。
荣宝斋的库房里,深藏着吴镇、盛懋、沈周、文征明、仇英、董其昌、陈洪绶、王铎、八大、石涛、“四王”、赵之谦、吴昌硕、任伯年、齐白石、黄宾虹……现在,数千件藏品被汇集到十二卷的《荣宝斋珍藏》中了。
我庆幸自己曾在中国美术出版总社工作的十年中与荣宝斋交集。策划过荣宝斋的选题,审读过荣宝斋的书稿。更难得的是,结识了一批荣宝斋的同仁,成为我人生中最珍贵的回忆。
程大利
2022年3月15日完稿于海口
作者 | 程大利
编辑|李晓婉 审核|刘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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