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叛徒”的美专风雷 | 纪念刘海粟先生诞辰126周年

上海嘉禾拍卖
2022年3月16日11时

“

治白话文学史，

不能无胡适、陈独秀；

治新文学史，

不能无鲁迅

……

治新美术史

不能无刘海粟。

——柯灵

1912年，一个17岁的逃婚少年只身来到上海，与画友创办了中国近代第一所美术学校，就此揭开20世纪中国美术史的新篇章。

从裸体模特儿风波，到呼吁多出“艺术叛徒”，再到首创旅行写生，乃至男女同校……一部美专发展史，见证了这位艺术赤子的拓荒之旅。

刘海粟，一个以“艺术叛徒”姿态撕开中国旧式教育遮羞布的传奇。有人说他是一位“自大的‘破坏’者”，也有人说他是“一位自大的创造者”……一个世纪过去了，他的身上依旧充满着各种争议与话题。

也许，这正是他的伟大之处。

刘海粟（1896～1994），字季芳，号海翁，江苏常州人，杰出的美术教育家、画家，被誉为“东方的毕加索”，“中国现代美术教育史的先驱”。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创始人之一，自1919年7月始任校长，1952年院系调整后任华东艺术专科学校校长、南京艺术学院院长。英国剑桥国际传略中心授予“杰出成就奖”。意大利欧洲学院授予“欧洲棕榈金奖”。

17岁创办中国最早的新式美术学院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百年前鲁迅的《狂人日记》，堪称是一篇讨伐传统封建专制文化的檄文，是呼唤重建中国现代新文化的宣告书。

▲ 被围观的鲁迅，拍摄于1932年11月，

鲁迅在北京师范大学的演讲

同一时期的美术界，17岁的刘海粟在创办上海图画美术院伊始，便立下三条办学宗旨，其中第二条为:

我们要在极残酷无情干燥枯寂的社会里，尽宣传艺术的责任，因为我们相信艺术能够惊觉一般人的睡梦！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其文字之激扬，堪为一份誓要以艺术唤醒民众的豪迈宣言。

▲ 上海图画美术院时期的刘海粟

事实上，这位少年也确实做到了。在往后的四十年里，他一手缔造了一个民国教育史上的奇迹——上海美专。

▲ 上海美专校址旧貌

1912年12月23日，一家美术培训班在上海乍浦路诞生了。这个“试办学校”定名为“上海图画美术院”，即上海美专的前身。继乌始光、张聿光后，1919年7月，24岁的刘海粟正式成为第三任校长，此后除短期外出由其他人临时代理外，校长一直由刘海粟担任。可以说，没有刘海粟，就没有后来的“上海美专”。

▲（上）左起：上海美专首任校长乌始光、第二任

校长张聿光、第三任校长刘海粟

（下）创立伊始的上海图画美术院

在《上海美专十年回顾》一文中，刘海粟曾如此回忆办学之初的艰辛：“美术院创立数年，无时不在颠沛困难中，冷静寂寥，如与世隔，外界的同情和助力渺无所得，有如逆水行舟，艰苦奋力前进……当此创立时代，每年来学者至多十五六人，少只三四人，可谓冷清至极。”

▲ 1913年1月27日，上海图画美术院

在《申报》上刊登的招生广告

师资欠缺？他就报名参加日本东京美术函授学校，学习日文，学习透视学、色彩学、木炭画技法等，再半学半教；

经济困顿？他就四处筹措、垫钱支撑，“计半年来应缺银一千余元，刘君素具热忱……设法垫补”、“报告去年收支相抵不敷银七百余金，均系刘海粟私人筹填”等报道多见诸于《申报》。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 左起：上海美专国画实习室、石膏模型室、

图案实习室

“抱着‘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态度，振作着坚强不屈的精神做去”，在刘海粟的坚定信念下，至1921年1月，已设定的学科有中国画科、工艺图案科、西洋画科、初级师范科、高级师范科。在他的诚意招聘下，各名流学者纷纷赶来任教，名画家如黄宾虹、丁悚、潘天寿、张大千、关良、汪亚尘等，均曾分别担任中西绘画教席，文学界如傅雷、滕固等等则讲述艺术理论，自由研究风气，盛极一时。

▲（上）1914年，上海图画美术院师生合影

（丁悚摄），前排左五为刘海粟

（下）1929年，上海美专春季开学典礼合影

自1912至1952年，上海美专前后存续40年。可以说，没有上海美专，就不可能有现在海派油画的传统。与上海美专甘苦与共四十年的刘海粟，以他的开放多元，使美专成为“新兴艺术策源地”，走出了李可染、蒋兆和、程十发、朱屺瞻、吴茀之、沈之瑜等一大批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上熠熠生辉之大家。

19岁首开人体写生课

从向官方沙龙发起挑战的印象派，到被嘲讽为“一罐颜料掼在公众的面前”的野兽派，再到被展览方愤而拒绝的杜尚作品《泉》……许多伟大艺术的诞生，往往伴随着世人的种种不解、争议甚至谩骂。

放眼国内，百年前的那场“人体模特儿风波”，可谓轰动一时，震惊海内；而刘海粟，也因勇敢捍卫艺术而成为那个时代挞伐封建教义的斗士，其影响远超越美术甚至教育的范畴，成为中国新文化的象征性人物之一。

▲ 上海美专学生正在进行人体写生

1914年，刘海粟以过人的胆略，首倡在课堂上使用人体模特儿，最初只聘到男孩作为模特儿；

1917年，上海美专举办成绩展览会，陈列了裸体的人体习作，某女校校长看后大声谩骂：“刘海粟是艺术叛徒，教育界之蟊贼！”一时舆论界纷纷扬扬，群起而攻。对此，刘海粟则干脆以“艺术叛徒”自号自励，并撰文反击：

现在这样浮躁的社会、浊臭的时代里，就缺少了这种艺术叛徒！我盼望朋友们，别失去了勇气，大家来做一个艺术叛徒！什么主义的成功，都是造成虚幻之偶像，所以我们不要希望成功，能够破坏，能够对抗作战，就是我们的伟大！能够继续不断地多出几个叛徒，就是人类新生命不断的创造……

▲ 担任上海美专校长时期的刘海粟

而让大众更瞠目结舌的事情还在后面——1920年7月20日，刘海粟竟然找来了一名女性人体模特！世俗议论纷至沓来，上海总商会会长朱葆三斥其“禽兽不如”，时人说“上海出了三大文妖，一是提倡性知识的张竞生，二是唱毛毛雨的黎锦晖，三是提倡一丝不挂的刘海粟。”

▲ 上海美专第17届西画系师生与人体女模特合影

1926年，军阀孙传芳给刘海粟写信，要求上海美专停止开设人体写生课。刘海粟没有照办。这激怒了孙传芳，他下令关闭上海美专、逮捕刘海粟。后来，随着孙传芳在军阀混战中节节败退，这场长达数年的斗争才偃旗息鼓。

▲ 1926年，《申报》上关于“模特儿事件”的部分报道

为了坚持真理，刘海粟与封建势力围绕裸体模特儿之争，展开了长达10年之久的较量。遭受时人疯狂谩骂的他，以“艺术叛徒”的姿态驰骋豕突，大声疾呼，为中国油画的发展冲破层层阻碍，更为现代艺术教育开山奠基。

此后，各大美院在画室里裸体写生再也没有引起风波。

23岁首创旅行写生

呵，既然被喊“艺术叛徒”，那就索性“叛徒”到底吧！

开设人体写生课的两年后，刘海粟又首倡旅行写生，打破了关门画画的传统教学规范，“俾吾人得以交换知识，此于美感教育、社会教育均有绝大关系。”

▲ 1929年，刘海粟写生留影

身为校长的刘海粟不仅亲自带领学生跋山涉水，写生壮游，还专门为上海美专函授部撰写特别讲义《写生新说》，分为“野外写生之准备”、“检定写生之地点”、“户外写生之画法”、“画幅之结构”、“调子之团终”、“色彩与感觉”、“写生放大”等多册，俨然一套完备的户外写生指导教程。

▲ 刘海粟《写生新说》

1918年4月，首次“旅行写生”课由刘海粟带队，率两班学生15人，奔赴杭州西湖，车厢上赫然挂着“上海美专旅杭写生队”大字的巨型横幅。

▲ 上世纪20年代，上海美专的旅行写生队出发留影

此次写生地点包括雷峰塔、西冷桥、保塔、“断桥残雪”、“平湖秋月”等西湖景点，“各学生约每人每日至少须绘画三页”，至夜，学生们齐聚一堂，彼此观摩作品，并由老师给予评判。

▲ 刘海粟正在带领上海美专师生赴杭州写生

3个月后，上海美专举办第一届成绩展览会，共计展出师生作品200余幅，引发社会轰动。每天展况都有报章详细报道，如此“直播”，一领教育界风骚，无出其右。

从1918年一直到1948年，除因抗日战争暂停数年外，刘海粟和美专老师们每年率学生旅行写生，足迹遍布无锡太湖、常熟虞山、金陵钟山、普陀山等地。

▲ 1928年5月，上海美专师生们去普陀山写生留影

上海美专的春秋两季旅行写生，开启了中国美术教学的先河。自上海美专始，写生逐渐成为各美术学校正规的教学方式，一年两次的“旅行写生”被写入课程制度，影响至今。

24岁始创男女同校

刘海粟心中的一团火只为追求真理燃烧。

在开辟中国现代美术之路的道路上，刘海粟“刀锯鼎镬，在所不辞”，因为他坚信“伟大的艺人，只有不断的奋斗，接续的创造，革传统艺术的命，实在是一个艺术上的叛徒”。

继模特儿事件和大规模旅行写生后，1919年，响应蔡元培之号召，刘海粟在美专招收女生，开中国男女同校之先河。

▲ 刘海粟（左四）与蔡元培（左三）

1920年9月，上海美专秋季学期正式开课，首批录取女生丁素贞等名单与男生一同公布报端，“秋季开学，考取之插班生共十一人，为丁素贞、庞静娴、陈慧庞、史述、荣玉立、尤韵泉、蒋佩玙、张淑成、张世玄、刘慕慈、韩端慈。”

▲ 1918年10月创刊的上海美专校刊《美术》上

刊登的函授生中的女生照片

推行之初，自然不乏反对者，男女授受不亲，同校学习岂不违背道德、伤风败俗？对此，刘海粟只以几句简单且幽默、深刻的话语，驳顶过去：“既然马路不分男马路女马路，为何学校一定要分男校、女校？”

上海美专招收女生经历了插收女生、分办女学、男女同学三个历史时期。男女同窗激起了两性之间的学习竞争，使整个教育气氛更为活跃，极大地促进了教学质量的提高。

▲ 上海美专西画科二年乙班合影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被誉为“中国第一位女西画家”的潘玉良也曾是上海美专学生。当初报考上海美专时，她曾引起学校老师的抵制：“一个青楼女子就读神圣的美术殿堂，这不是砸学校招牌吗？”事情最终惊动了校长刘海粟，他坚持人生而平等，上海美专是发现人才、培养人才的学校，并顶着流言蜚语录取了潘玉良，拯救了一颗冉冉升起的美术界新星。